摘要:
母亲,傅氏,个头并不高,也就一米五出头吧,耳垂厚长,福建上杭人,是父亲被卖到上杭十二年后逃回来时一并带回来的。父母结为连理,是名正言顺的媒妁之言,还是别有隐秘,从没有听闻过。我只知道,母亲与娘家是有音信往来的,不过,母亲从未省过亲。外婆去世时,适逢修建横屋,匀不出半点余钱,因此也没能尽孝与外婆见上最后一面。仍清楚地记得,当父亲不得不放弃奔丧时,母亲在正屋的大堂角落边边痛哭边砧猪食,边砧猪食边痛哭。
记忆中的母亲,好像从没停下来过。她天未亮就起床,将炉灶抹干净,将橱柜里的碗筷拿出来再过一遍清水,然后就到菜园里浇水、施肥,顺便摘菜,到水井边洗菜。农民早上这一顿,是很重要的,它是一天重体力活的能量来源,必须把肚子吃“硬”,因此这一顿与中餐、晚餐并没有什么区别。待母亲把“朝”弄完,日头才在东山之巅插上半筷子高,她又得去侍弄田地:要么除草,要么翻土,要么播种,要么插秧,要么施肥,要么收割,要么晒谷;要么种红薯,要么种苜蓿,要么种花生;要么伐竹子,要么割路烧;……。难得的午休时间,她就坐在大门口的石板上,缝缝又补补,补补又缝缝。经母亲精心修理,一家六口的衣服又够得穿上一段时间了。晚饭后,待一切收拾完毕,母亲就坐到小板凳上,开始织箕畚,做蓖子,……。母亲的一天就在忙碌中度过,除了晚上六七个小时在睡觉,似乎从未看见她停下来过。
不知道是为了磨粟米粉还是磨糯米粉,母亲一大早就来到邻人家的“杵”旁。“杵”主人是地主,离主人家不过百米,位于村道下方,被一颗高大无比的伞状的龙眼树荫蔽着,龙眼树旁十几二十米处有一口古井,泉水清甜可口。烈日有浓阴,口渴有甘泉,这简直就是天赐恩宠,让两个村落的百姓在喜庆的日子里能够因之尝上一口滑嫩嫩的汤圆。母亲的右手随着“杵”起“杵”落 ,有韵律的在石磨里翻动五谷,与姐姐踏“杵”的节奏配合得天衣无缝。眼见大功告成,却传来一声“哎哟”,这种有节奏的律动,瞬间凝固在空气中,只见母亲从“子弹头”上抽出手指来,血肉模糊的食指便颤栗在空中。母亲捂着食指,脸色惨白,汗如雨下,疾走在回家的路上。经过简单包扎,母亲躺在木板床上,我在她身边爬来爬去,偶尔听到母亲微小的呻吟声。都说十指连心,那天长夜,我在她身边熟睡如梦,母亲是如何熬过漫漫黑夜的,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,第二天的“朝”是她做好的。从此,母亲的右食指成了“疙瘩”。我想,这“疙瘩”是儿女们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的“疙瘩”。
父亲心地善良,但性子烈,脾气不好。家里头稍有风吹草动,如“猪嫲子”生病不吃不喝了,鸡鸭瘟疫死了,牛羊不见踪影了,禾苗因施肥过量而蔫了而黄了,……母亲因此没有少挨父亲的责骂。哪怕这样,父亲洗澡,母亲照例事先把衣服挂好,把水温试好,把水桶提到浴室里:一年四季,三百六十五天,从未间断过。
母亲脾气好是出了名的。一辈子从没跟任何人大声说过话,更不用说吵架了。打小就听乡邻们这样赞母亲,麦介嫂、麦介叔尾、麦介伯尾,脾气实在好,全大队(乡)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来。性情诡异的大嫂,常在大哥面前“咬尖”:“全家没有一个好人,除了你妈。”
母亲去世前,在深圳住过小半年,若不是父亲执意要回老家,她是不愿意回去的。一早,在深圳最繁华的东门的嘉宾路,我和妻子送别父母,母亲的脸色并不好看。我强忍泪水伏在她耳边:“阿尾,看在子女的份上,什么都要忍着啊。”母亲是点了头的。可是,三天刚过,就传来母亲与世长辞的噩耗。
丧事办完,处理遗物时,我的泪一行又一行滴落在母亲一件又一件的遗物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