摘要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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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儿悦悦打电话来时,姚卫红刚到医院。她接到一个电话,是那个叫徐小初的病危者家属打来的。他们决定捐献病危者的器官,让她感到非常欣慰,郁闷了好几天的心情一扫而光,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感到舒坦多了,像在大海里裸游一般,光溜溜的,没有一丝束缚的感觉。因为她游说这个病危者家属,因他们对捐献器官的误解和对患者病情的误判,导致他们多次反复改变捐献意愿,一直犹豫不决。特别是这个患者的母亲,一直不愿意捐献。她说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,她不许他的器官,哪怕是一根头发也不能让给陌生人;虽然姚卫红特意再三告诉她,让她的器官移植到别人身上,不仅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,是大爱的体现,也可以说是让她儿子的生命得以延续。可姚卫红几乎说破了嘴皮,她就是不同意,她不同意,其他亲属也同意不了。可以看得出在这个家庭掌权的是这女人。是患者的母亲。
后来在与他们的交谈中,得知第二天就是徐小初十七岁的生日,姚卫红特意买了鲜花和生日蛋糕,在病房与患者一起过生日。这感动了他所有的家人,他母亲当时就紧紧地抱着姚卫红泪流满面,承诺会捐献儿子的器官。那一刻,让姚卫红感到之前所有的痛苦和煎熬都释然了;但他们当时还没签下协议,虽然徐小初已经脑死亡多日,但他的心脏还在顽强地跳动,他父母希望还能让他在这个世界上多留些日子。姚卫红也同意了,没想到过了好几天,他们还在犹豫不决。姚卫红也不敢多问,万一让他们烦了,突然改口不同意捐献,之前所做的一切工作也白做了。
这样的例子也发生过好几次。最好的劝说时间是在患者家属还没有完全从悲痛中走出来,这样成功的几率更大些。这也是她从多次劝说中总结出来的经验。
虽然已是半夜了,姚卫红还是迅速地穿好衣服,正准备出门,本已熟睡的悦悦突然醒了,看见姚卫红要出门,她迅速从床上跳下来,紧紧地抱住她的腿哀求:“妈妈,你别去,我怕!……”见女儿一脸焦灼的样子,仿佛妈妈去了不再回来似的,让姚卫红感到很心疼,泪水在眼窝里直打转,她强忍着没让它流下来。虽然于心不忍,可她不能不去,甚至不能多浪费一点时间。有时候就因为延迟了那么一点时间,捐献者亲属就改变了注意,让本有希望签下的协议,又变成无功而返的失望。这是她的工作,因其特殊性,注定她要承受一些工作以外的压力、担忧和烦恼,更是等待被捐助者的希望。她不能后退,更不能退出。虽然她也不太喜欢这份工作,但不能不干下去,不仅为了生活,她觉得这更是一份对求捐助者的责任和捐助者的信任,是一种大爱的体现,虽然自己多么渺小。每经劝说成功一件,她就仿佛看到了求助者悲伤的脸上露出了迫切的期待和快乐,她心里也有了成功的喜悦。
“别怕,这是我们家里,一会儿我就回来……”姚卫红又把女儿抱放在床上,安慰着女儿,直到她又睡熟后,她才匆匆走去出门,好在家里与红十字医院不远,步行不到半个小时。
悦悦还不到四岁,刚上幼儿园。她爸爸是列车长,一年到头在铁路上奔波,每月只有两天假期,在家陪伴她们母女,其余的时间都在火车上。平日家里也只有姚卫红陪着女儿玩,带着她上学,接她回家。而她自己因为工作的性质,又常常把悦悦一个人丢在家里,像这样半夜里出门,她也记不清有多少次了。
有时候在悦悦睡熟后出去,走到半路她就醒了,醒了就给姚卫红打电话;有时她正在同病者家属调解劝捐时,悦悦也醒了,便打电话要她回家,说她一个人在家里害怕。她只能一边在电话里安慰她一边继续工作。心里却深感对不起女儿。好在悦悦也很懂事,听了她的安慰话后,又会很快地睡去了。好像只要听到妈妈的声音,就让她感到很满足。可每一次深夜离开家,都会让姚卫红心里感到不安,她怕真会发生什么事,但她又不敢打电话去问,怕惊醒悦悦。于是每一次出门后,如果没有及时回家,她倒是希望悦悦打电话来,这样也让她放下心来。
而很多时候,半夜接到电话,当姚卫红匆匆感到医院,守候了好几个小时,甚至劝说了许久,最终却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实现捐献。这让她有失败感,有失落感,有内疚感,也有委屈,但她从来没有放弃的念头。只要有一丝希望,她就希望能圆满地完成工作。可在劝说的工作中,总难免会被家属误解、拒绝、甚至谩骂。有一次,她劝说一个中年男人捐献她母亲的器官,以便帮助需要的人,劝了两次,男人就不耐烦了,他朝她爆租口:“你死了这条心吧,我们全家都不会同意;你快滚!不看你是女人,我抽你!”让姚卫红感到很无奈,也很委屈。
还有一次,是一个刚结婚不久的男子,被车撞了,送来时,已是脑死亡,也没有抢救的必要。姚卫红也劝其家属捐献他的器官,他父亲当即一口拒绝,他说要是捐了他儿子的器官,他们就没脸回贵州老家了,会被村民误以为他们卖了儿子的器官,而被他们瞧不起。其实他们这样的顾虑,也是许多不愿捐献器官家属们的顾虑,最后,劝说无效,她只好放弃了。
这还不算什么,让姚卫红至今感到有些后怕的是有一次,有个小女孩在上学的路上,被车撞了,而肇事司机也逃逸了。在她同小女孩的父母协商捐献器官时,他们只有一个要求,只要她找到了逃逸的司机,就答应捐献女儿的器官,因为那个路段没有监控,很难直接找到肇事司机。她便迅速地在出事地点寻找当时的目击证人,果然很快地找到了个目击证人,他看到了逃逸的司机的车牌号,她立即把这个车牌号通过电话告诉了公安局。结果第二天就找到了肇事司机。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小女孩的父母又反悔了,他们说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肇事司机,要他们把小女孩捐献的器官拿回来一起安葬,可这时,她的器官以移植在受体者身体了。为此他们还在医院里大闹了一场。可再怎么闹也没用,他们已经签了器官捐献协议书。幸好像碰到这样不讲理的家属也不多,只有一次也够他们难受好几天。否则,她也会真怀疑自己是否适合干这行,有没有必要继续干下去。
每每这时姚卫红都会不断地告诉自己,如果他放弃了,等待救命的人就更没有希望了。自从中国全面停止使用死囚器官后,公民逝世后的自愿捐献成了器官移植唯一的来源。而我国每年有三十万人在排队等候器官移植,但只要一万余人能通过器官移植获重新得生命,重新获得光明。这样的比例是三十分之一,而美国是五分之一,英国是三分之一。这是一条漫长而艰辛的道路。需要多个部门密切配合,更需要全社会方方面面的支持和参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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姚卫红来到深圳市红十字会医院已工作三年了,开始做一些护理的工作;一年后,成为一名器官捐献协调员,也就是劝捐者。开始了这段摆渡在生死之间的旅程。三年来,她与数十个家庭进行沟通,帮助大多数家庭完成捐献的意愿。每一个捐献者都有让人动容的故事。其中有一件让她深受感动,至今也无法忘记:那是去年七月的一天,医院半夜突然被送来一个危病的病人,他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,因突发性脑干出血,昏迷不醒,送来紧急就医,刚入梦乡的主持医生黄大夫接到电话,赶紧从家里赶来抢球,可是抢救了两天三夜,也没有效果,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体征。知道没办法让丈夫生还,在姚卫红的劝说下,病者的妻子,一个看上去非常瘦弱的女人,强忍着悲痛在捐献器官协议书上签名了。病者四岁的儿子紧紧握着爸爸的手哭着说;“爸爸,我爱你,你是英雄。”让在场的所有医护人员都深受感动而忍不住流下泪水。
而此时,病者的妻子也早已泣不成声。作为同样为人妻的姚卫红,却不知道怎样来安慰这个悲伤的女人,只能走上去紧紧地抱着她,给她无声的安抚。这个悲痛欲绝的女人紧紧握住姚卫红的手呜咽道:“你知道吗,我做出这个决定是为了给孩子留个念想,等他长大了,要让他知道,他爸爸是个无私奉献的人。即便走到了生命尽头,也要帮助他人。”她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下来眼泪。
最终用病逝者捐献的器官延续了三个人的生命,让两人重见光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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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郭卫红赶到医院时,值班医生赵树茂告诉她,病人心脏跳动也非常缓慢,眼瞳也在扩散,再不做移植手续就迟了。
当她来到患者病房时,他家人都在,他母亲正捏着他的手低声哭泣。见郭卫红进来了,又马上抹去眼泪,对她说:“这两天我左思右想,想来想去,我觉得你的话对,如果把我儿子的器官移植到别人身上,不说是什么大爱,起码能让我感觉我儿子还活着,虽然只有一部分,也给了她莫大的欣慰。”
郭卫红安慰了她几句,然后,他们就签下协议。让她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来了,至少也能让两个以上的在生死边缘徘徊,或在黑暗中等待捐助者受益,给了他们新生,给了他们光明。
走出医院,要卫红看了一眼手表,已是凌晨两点半了,她想起女儿正在床上独睡时,心里又升起丝丝愧疚,便加快脚步朝家里走去,在她刚走到一条街道的拐角处,一两小车快速地冲进来,她还来不及回避,就听见“噗通”一声响,她被撞飞起来,又坠落数米远的街道上,一动不动,昏迷过去了。
小车很快地停下来,从车里走出一男一女两个带着酒气的年轻人,他们在姚卫红面前蹲下来,观察了她一会儿,年轻的男人叹了声说:“死了!”
“我们快走,反正没人看见。”那年轻的女人催促他。
“逃?逃到哪儿去,这路口有监控!”年轻的男人朝上面一指,年轻女人抬头朝上望去,只见他们面前的那栋大楼的一侧,一个亮着红眼的监控器正对着他们。
“那怎么办?”年轻的女人问年轻的男人。
“报警自首,这是意外发生的交通事故。”年轻的男人说。
当这个年轻的男人拿出手机,正准备拨打电话时,那年轻女人突然惊叫起来:“我看见她嘴巴动了一下。”
年轻男人望去,只见被他们撞倒的女人,嘴里好像在说什么。又蹲下身去细听,只听见她用微弱的声音说:“捐了……把我捐了……还能救些人。”
“什么?把你捐了,捐哪儿去?”还没等他问完。这女人又昏迷过去了。
“红十字会医院?”年轻的女人说:“我想她说的就是那家医院,就在前面不远处,快打120急救电话。”
但是,还没等她的话说完,那年轻的男人,就抱起伤者上了车,还没等年轻的女人上车,他一踩油门,小车像离弦的箭的一样,迅速地朝红十字医院的方向驶去。
那年轻的女人朝远去的小车吼了句:“真***见鬼?你想甩我没门!——”又跺了跺脚后,也一路急奔过去。
当年轻的女人赶到医院时,几个医生正在紧张地抢救伤者。他们脸色严肃又悲伤,他们没有想到刚给捐献者完成了手术工作,又来抢救他们的同事,而她又是劝献者,一个在受助与捐助之间的调解人,一个合格的在生死之间的摆渡人。这算什么呢?这是一件让人感到多么悲哀的事情!